修道人的自由。西漢隱士嚴遵(君平)的逸事妙語

存在主義 馬塞爾 「擁有 = 被擁有」

工作上有機會,近身觀察幾個公司營業額達百億新台幣的大老闆們,發現人就算再有錢、事業再大,一樣停不下來,沒有悠閒滿足的時候。

實際展示出了法國存在主義哲學家馬塞爾 (Gabriel Marcel,1889—1973)的主張:人擁有外在事物時,也同時被這些事物擁有。因為有公司有工廠有員工,固然可以獲得財富,也能展現出權威權力,但是也同時被這些事物佔據心力,而無法獲得自由。這剛好就是嚴遵說的:「益我貨者損我神,生我名者殺我身。」

(馬塞爾的主張,引文附於後。)

輪上的老鼠:越缺越大 – 「晝夜汲汲未嘗有足」

追求外在相對性的物質成就,永遠比較不完,會一直往上攀比。
人本來沒有一百萬的時候,覺得一百萬就夠了。
有了一百萬的時候會覺得需要一千萬,結果本來缺的是一百萬,變成缺九百萬。
接著就會想要一億,於是不是越來越富裕,反而是從缺一百萬、缺九百萬、一路增大缺到九千萬。

一般人比收入、比資產、比成就,公司老闆比事業版圖、比集團營業額,研究者比研究成果,明星比人氣比獎項。只要是要透過比較來確立自己價值,就永遠不會有感覺滿意的一天。

熙熙攘攘熱鬧之後,夜深人靜還是感覺空虛;或者面臨生老病死等重大考驗時,依然感覺到惶惶無所依。

宗教界也是一樣的,從茅棚修行到蓋道場、發展組織,隨之缺人缺錢缺名聲,結果發展越輝煌,缺得就越多。

多數人都是被各種事情催逼奔波,如滾輪上的老鼠,不得休息,滾了一圈又回到原地。只不過資源多、僕眾多、事業大的人,這種現象更為明顯罷了。

解決之道,除了觀心知止,還可以依照馬塞爾的主張,把關注點從「有」(to possess)轉變為「是」(to be)。就像稻盛和夫所說的,藉由工作來磨練利他之心,那麼事業越大,帶來的,將是越美麗清明的心。

修道人的自由 

而人心古今不變,讀到君平先生對富人「晝夜汲汲未嘗有足」的妙語評論,令人不禁會心莞爾。

他笑身有萬金的富人朋友說:你(帶著一群人)從早忙到到深夜,(其實還要加上整晚思慮反覆,難以安眠),汲汲營營,從來沒有滿足過。我每天卜算收到百錢就收攤了,家裡銅錢用不到,堆積著都生出灰塵了。

如果把他的生活模式用現代說法來闡述,就是:
自己經營稀缺技術 + 斷緣簡事以降低物質需求 == 達成財務自由 + 時間自由
是修道人理想的生活形態。

君平先生與陳摶祖師即希夷先生,是我學仙道文始派的祖師的生命境界,令人心生嚮往

希夷先生傳承的易學思想有三脈:「先天易學」傳承至邵康節為一代神算;河圖洛書為「圖書學派」;以及周敦頤「太極圖說」。

嚴遵生平簡

嚴遵,原姓莊,班固作《漢書》時,避漢明帝劉莊諱,改為姓嚴。字君平,著有《老子指歸》。

在四川成都以卜筮為業,教學著書,闡述老莊,被推為蜀學奠基人。揚雄(子雲)從學於他。宋朝程頤曾說「易學在蜀耳」。(《宋史·列傳第二百一十八隱逸下》….問《易》於頤,頤曰:「《易》學在蜀耳,盍往求之?」) 明朝易學大家 來知德,也是四川人。

在道家思想史上,《老子指歸》、《文子》、《淮南子》為漢代「引易入道」的重要著作(見陳鼓應《道家易學建構》),君平先生的事跡見於《漢書·王貢兩龔鮑傳》,以及 晉·皇甫謐《高士傳》原文詳附如後,摘要做白話介紹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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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賣卜(成都賣卜)典

嚴君平在成都巿以卜筮為業,他認為算卦雖然是「賤業」,但是可以幫助眾人。
如果占問之事不正,他會依照卜卦結果分析利害、建議對方改過。
為人子女來占問,會建議其盡孝;為人晚輩者來占問,會建議其懂得順應;為人臣子者來占問,會建議其盡忠職守。
君平依照占問者的個別實際狀況分析利害關係、導之為善,多數人都會接受建議。

君平且莫下簾帷

嚴君平隱居不做官,每天在成都巿算卦,獲得能維持生計的百錢,就關閉店鋪放下簾子,著書寫作。

四川有個富人叫羅沖,問君平說:「你為什麼不去做官?」君平說:「沒什麼可作為自身發展的資本。」
羅沖就為君平準備了車子馬匹衣服糧食等,君平說:「我以為這些是累贅,而非感到不足。我富裕有餘,而你貧乏,為什麼貧乏的人要來接濟富裕的人呢?」
羅沖說:「我有萬兩黃金,你連一石都沒有,還說有餘裕,這不是很荒謬嗎?」

君平說:「並非如此。我之前住在你家,發現到了半夜,你還在工作不休息,夜以繼日不斷忙碌而不曾有過滿足。現在我靠算卦為生,不必離開坐榻而錢自至,還剩下數百錢,上面塵土都有幾寸厚了,不知道要做什麼用,這不就是我富裕而你貧乏嗎?」

君平感嘆說:「能給我財物的事物,會減損我的精神;能讓我揚名的事物,會毀滅我的身體。所以不做官。」益我貨者損我神,生我名者殺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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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書·王貢兩龔鮑傳》

其後谷口有鄭子真,蜀有嚴君平,皆修身自保,非其服弗服,非其食弗食。…君平卜筮於成都巿,以為「卜筮者賤業,而可以惠眾人。有邪惡非正之問,則依蓍龜為言利害。與人子言依於孝,與人弟言依於順,與人臣言依於忠,各因勢導之以善,從吾言者,已過半矣。」

裁日閱數人,得百錢足自養,則閉肆下簾而授《老子》。博覽亡不通,依《老子》、《嚴周》之指著書十餘萬言。楊雄少時從遊學,以而仕京師顯名,數為朝廷在位賢者稱君平德。

杜陵李彊素善雄,久之為益州牧,喜謂雄曰:「吾真得嚴君平矣。」雄曰:「君備禮以待之,彼人可見而不可得詘也。」彊心以為不然。及至蜀,致禮與相見,卒不敢言以為從事,乃歎曰:「楊子雲誠知人!」君平年九十餘,遂以其業終,蜀人愛敬,至今稱焉。

及雄著書言當世士,稱此二人。其論曰:「或問: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盍勢諸?名,卿可幾。曰:君子德名為幾。梁、齊、楚、趙之君非不富且貴也,惡虖成其名!谷口鄭子真不詘其志,耕於巖石之下,名震於京師,豈其卿?豈其卿?楚兩龔之絜,其清矣乎!蜀嚴湛冥,不作苟見,不治苟得,久幽而不改其操,雖隨、和何以加諸?舉茲以旃,不亦寶乎!」

晉·皇甫謐《高士傳》

嚴遵,字君平,蜀人也。隱居不仕,常賣卜於成都市,日得百錢以自給。卜訖,則閉肆下簾,以著書為事。揚雄少從之遊,屢稱其德。李強為益州牧,喜曰:「吾得君平為從事,足矣!」雄曰:「君可備禮與相見,其人不可屈也。」王鳳請交,不許。蜀有富人羅沖者,問君平曰:「君何以不仕?」君平曰:「無以自發。」沖為君平具車馬衣糧,君平曰:「吾病耳,非不足也。我有餘,而子不足,奈何以不足奉有餘?」沖曰:「吾有萬金,子無儋石,乃云有餘,不亦謬乎?」君平曰:「不然。吾前宿子家,人定而役未息,晝夜汲汲未嘗有足。今我以卜為業,不下床而錢自至,猶餘數百,塵埃厚寸,不知所用,此非我有餘而子不足邪?」沖大慚。君平歎曰:「益我貨者損我神,生我名者殺我身,故不仕也。」時人服之。

頌曰:「君平賣卜,子雲所師。聃文是闡,迺作指歸。牧不可屈,錢常有餘。真人淡泊,亶哉匪虛。」

馬塞爾的主張請參考

2. Freedom
A strange inner mutation is spreading throughout humanity, according to Marcel. As odd as it first seems, this mutation is evoked by the awareness that members of humanity are contingent on conditions which make up the framework for their very existence. Man recognizes that at root, he is an existing thing, but he somehow feels compelled to prove his life is more significant than that. He begins to believe that the things he surrounds himself with can make his life more meaningful or valuable. This belief, says Marcel, has thrown man into a ghostly state of quandary caused by a desire to possess rather than to be. All people become a master of defining their individual selves by either their possessions or by their professions. Meaning is forced into life through these venues. Even more, individuals begin to believe that their lives have worth because they are tied to these things, these objects. This devolution creates a situation in which individuals experience the self only as a statement, as an object, “I am x.”

The objectification of the self through one’s possessions robs one of her freedom, and separates her from the experiences of her own participation in being. The idolatrous world of perverted possession must be abandoned if the true reality of humanity is to be reached (SZ 285). Perhaps most known for his views on freedom, Marcel gave to existentialism a view of freedom that marries the absolute indeterminacy of traditional existentialism with Marcel’s view that transcendence out of facticity can only come by depending upon others with the same goals. The result is a type of freedom-by-degrees in which all people are free, since to be free is to be self-governing, but not all people experience freedom that can lead them out of objectification. The experience of freedom cannot be achieved unless the subject extricates herself from the grip of egocentrism, since freedom is not simply doing what desire dictates. The person who sees herself as autonomous within herself has a freedom based on ill-fated egocentrism. She errs in believing freedom to be rooted on independe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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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圖片:清代·劉墉行楷書法,君平小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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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物靜觀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宋·程顥) 攝影:魏三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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