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三篇 (1) 作家是種體力活 (2) 精神的實體感 (3) 小說家與精神治療師。請點【村上春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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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故事:從黑暗底部轉換成形式與意義
村上說,小說家從意識的深層,地下的黑暗,轉換成擁有形式和意義的故事。要寫越周密的故事,地下的黑暗就會越重越厚。在黑暗中,有時充滿各種危險,有擁有各種形象想要迷惑人的生物,沒有路標也沒有地圖,像是迷魂陣、地下洞窟的地方。所謂故事,是位於人的靈魂深層底部,人與人的根部互相聯繫的東西,為了對抗深度黑暗的力量,需要有強韌的心與體力,因此如《作家是種體力活》一文所說,他會積極鍛鍊自己的肉體。
小說是文本、黑盒子
村上與河合隼雄是九○年代於普林斯頓大學相識,成為知遇一生的摯友,河合隼雄與原哈佛大學教授、古典文學博士傑•魯賓,是村上唯一公開承認的兩個朋友。
河合隼雄是日本人最敬愛的心理學家、臨床精神治療師,首先將榮格心理學引入日本,著作甚豐。他們有合出一本書《村上春樹去見河合隼雄》,相關軼事報導附於本文後。
在書末段「回憶河合隼雄先生」提及,小說家的任務是盡量為大眾提供優秀的文本,一個總體的黑盒子,讓讀者隨自己喜歡去咀嚼。黑暗中集體的無意識和個人的無意識交錯在一起,無法將其解剖分開,如果在交到讀者手中以前,就先由作家扒開、咀嚼的話,會大幅損傷這個文本的意義和有效性。對小說家來說,沒有比自己開始分析自己更不適宜的事情。故而即使他與河合隼雄相知,也不讀河合的書;心理分析類的書籍,如榮格著作也沒有好好讀過一本。
心理分析 與 腦補
關於這件事情我是深有所感。
由於從小就大量閱讀,小學就看金庸、瓊瑤,國中看古龍,高中啃西方與日本小說,對小說的廣泛興趣應該是要持續下去才對。但從高三開始接觸佛法、大學熱衷禪修之後,雖不至於像禪宗老師父說的「詩詞歌賦,都是無病呻吟」,但確實在長期應用佛法對人類意識做精細解剖之後,除了像村上這樣具有「實感」量體的作品,對文學作品的興趣越來越低,轉而海量閱讀 「non-fiction」非文學類書籍。
深入研究心理機制、學習催眠治療後,也開始察覺到文學戲劇背後的社會價值觀。例如前陣子偶然讀了「深夜食堂」一本漫畫,其中部分情節,就是以對某些階層的歧視作為基本價值觀在理所當然地前進。
各位可能沒有注意到,戲劇的各幕各場景之間都存在了空白間隔。所謂入戲,其實就是觀眾要自行把那些空白間隔做巨大的「腦補」。我不僅很難自行腦補去拉攏補平這些間隙,似乎還可以看到這些場景背後有劇本,有工作人員,還有場景調度。
最近從中華電信Hami看了2022奧斯卡最佳國際影片《在車上》(濱口竜介導演,西島秀俊主演),剛好之前有讀過村上春樹這本《沒有女人的男人們》,對情節自然會更不自主地增加了理性分析比例。雖然我很喜歡寡言女漢子司機這類主角,但如果要去電影院,三個小時無論如何是撐不下去的。這不是電影的問題,可能可以形容為做為催眠師+修行人,太清醒 的職業病。

《村上春樹去見河合隼雄》,日文版與中文版封面
村上的不與人來往是有名的,善於攏絡人心的幻冬社社長見城徹(21年內創造21本百萬暢銷書的日本出版業狂人),各種招式在村上身上也都起不了作用。
見城徹在《讀書這個荒野》書裏面寫:「遺憾的是,我幾乎沒有和村上春樹合作的機會。為了抓住他的心,大概反而惹他不開心了。我對於這點並非不懊悔,但是人際關係本來就不能靠耍小手段。只能當面說出真心話,就算這麼做無法建立起良好關係也沒辦法。」
然而,見城徹無法與村上結交,應不是他自己認為的「在第一次見面就說了實話」,而是兩個人有本質上的差異。
見城徹崇拜海明威、韓波( Rimbaud ) 之類有輝煌才華與激烈人生的作家;然而村上春樹在書裡面,剛好就有評論到海明威跟他自己不同,村上屬於不靠才華、不靠特異經歷,而是靠勤奮能持續從地底挖礦出來的作家。
nippon.com報導:誰能讓村上春樹看上成為朋友?
( 摘錄 ) 據說村上春樹的交友原則是寧缺勿濫,至今只有兩位公認的朋友。那麼什麼人才能讓村上當朋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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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合隼雄是日本歷史上第一位榮格心理分析師,第三位民間出身的文化廳長官。他擅長從民間傳說中分析民族的集體潛意識,通過志怪小說般的筆法,為讀者分析、說明日本人獨特的精神結構,並且也是一個非常幽默的人,在作自我介紹時,常常戲稱自己是「日本撒謊俱樂部」的會長,還曾留下了「謊言是常備藥,真實是烈性藥」的名句。
2012年5月2日,為紀念河合隼雄的功績和貢獻,日本成立了一般財團法人河合隼雄財團,並設立了「河合隼雄物語獎、學藝獎。」2013年5月,京都大學百週年紀念講堂裡舉行「河合隼雄物語獎、學藝獎」創立紀念活動,村上春樹神奇現身。
據說因為他的出現,前來聽講的人超出了講堂的容納量,最後不得不用抽選的方式選出了500名聽眾。村上春樹在活動上深情地懷念了摯友河合隼雄,稱之為「老師」,並說跟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共鳴最深的人,就是河合老師。「“能全盤接受我的概念的人只有河合老師。恐怕今後也一直是這樣。能與河合老師相識,對我是莫大的鼓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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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樹在回憶這場對談時說,「我的頭腦裡感覺癢癢的,一種不可思議的溫柔感,河合隼雄真是一位不可思議的人,難怪社會上有那麼多人追隨他、崇拜他。」而在這一次對談後,村上春樹也成為了河合隼雄的「迷弟」之一。他專門乘坐新幹線到河合家拜訪,一起邊喝邊聊地暢談了兩個晚上。 「老實說,能夠如此自然地完成這樣完整而盡興的對談,對於天生口才不好的我來說,真是非常難得的事情,甚至可以說是奇蹟了。」像這樣的對談,他們一共進行了四次,所以能夠匯集成書——《村上春樹,去見河合隼雄》。
「越是無法事事如意,就越是事事有趣。」「現代人最大的問題,就是覺得自己必須做點什麼才行。」這是2007年過世的河合隼雄留下的兩句心靈毒雞湯。試問,這樣的朋友,誰不想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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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閱讀:《學校的陰暗面:村上春樹,圖書館奇譚》《說故事:為了看到光明,讓烏雲成形》
